警告:我就是想捅刀了
薛洋以为自己早就不会感知痛了。
人类特性,看到别人摔折了腿割断了舌头,总会心中一惊,好像自己的腿折了舌断了,痛意会同爬虫一样密密布在脑中,属于共情的一种。
薛洋就不会,他饶有兴趣地挥动手指,霜华伴着常萍不连贯的嘶鸣听话地转了个圈儿,利落剜下左眼。落在他掌心中的眼球沾满黏稠血液,温热无比,仿佛还能随心脏一起轻微震动。
所以此刻的剧痛久违到令薛洋想爽快大笑,只是太痛了,他笑不出来。
车轮碾过他细小的手指,痛到他五脏六腑拧成一团,指骨一根根崩碎的声音清脆可闻,泪水争相涌出混在污浊的泥里。他维持原样跪趴在地上,一动不动——并不是生怕会牵连出更强烈的痛感,而是在细细品尝。他杀人无数,为的只是这份儿快意痛觉。
待到罪魁祸首的马车不知所踪,薛洋终于得以控制住脑中爆炸的痛意。周围路人聚了又散,不知这随处可见的路边乞儿掬着一把红黑的烂泥在笑什么。
他下意识地摸进衣袋。
要说薛洋这辈子最后悔什么的话,大抵不过两件,七岁时常慈安没给的那盘点心,十七岁时晓星尘给的那颗硬糖。
义庄三年,晓星尘每天都会分给他和阿箐各一颗糖,不多不少每日一颗,化在口腔中成为习以为常的甜。日子在他的精心伪装下过得平静适宜,小瞎子整天叽叽喳喳吵吵闹闹薛洋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。
他自己也没料到,最后一次失态是在晓星尘自刎之后。他自以为是地布阵做法,得到一具冰凉死尸和几缕碎魂。
愤怒,怨恨,还伴随无法解释的情感,满溢出来,成为无边杀气,聚在一块儿凝成义城无法飘散的浓雾。薛洋向来是想吃吃想做做想杀杀,从不考虑后果。他半点儿没有想过这种情感名为后悔的可能性,任由他们膨胀滋长成为胸腔中的闷气。
晓星尘死前的那个夜晚,照例在他枕边放下小颗硬糖。黑色的,话梅味儿,闻着就生津。只这最后一颗,他拿拿放放了七年,终究是没吃下去。
“饶了我吧。”
无数个失眠后艰难睡着的梦魇,晓星尘向他求饶。
装有晓星尘破碎魂魄的锁麟囊被避尘挑走,捏着那颗一直没能吃的糖的手断在眼前。薛洋流了太多血,终是逃不动了。他倒在地上,脸颊紧贴地面,感受自己的体温和生命源源流走。义城浓重的雾弥漫在身侧,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,眼前血红一片。
可惜了。
他嗤笑一声,最终都不知道是可惜没能把晓星尘炼成凶尸,还是可惜没吃到那颗糖。
衣袋里空无一物,薛洋跪在地上大哭起来,哭得嘴巴干涩黏苦。
他想吃那盘甜甜糯糯的点心,他想要晓星尘的几缕散魂。他想看说不好笑笑话时晓星尘眼带下的笑容,他想抽到长的那截儿竹签坐在门槛儿上等晓星尘买菜回来。他想解开晓星尘的绷带,他想亲吻晓星尘的双眼。他想每夜睡前晓星尘悄摸摸在他枕边放下一颗糖,他想吃那颗糖。
他想吃那颗糖。
晓星尘走过来,单膝跪在他面前,丝毫不在意泥巴沾染上他的白净道袍。他轻轻托起薛洋被碾压得软趴趴的左手,眼里满是心疼。摸了半天乾坤袖,也只找出一颗小小的硬糖,轻轻放在薛洋手心里。
“别哭啦。”
薛洋抬眼看着晓星尘年轻的面庞和垂下的睫毛,挂着鼻涕和眼泪笑起来。
所有复杂情绪融合在一起,成为糖味儿,苦的。他觉得他真的最讨厌晓星尘了。
若是你当初早点来该多好。